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早在宋代开始,蕲州一带就先后办了“州学”“府学”“县学”等机构。“州学”不是一般意义的学堂,而是培养顶尖人才的学校,要经过层层选拔,才能成功入学就读。明清时期,博士街一带兴起了置办“义学”“族学”之风,整条街的人会拿出自家的田地租金或门面租金办学,供养那些考取功名或备考功名的人。换言之,那些家境贫寒的孩子,家里没有进京赶考的盘缠,街坊邻居或家族里的人会采取众筹的方式支持他们念书及赴京赶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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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|姚华松
责任编辑|辛省志
作为一名湖北黄冈人,我一直知道黄冈下辖各县都有一些闻名遐迩的美誉,比如我家乡所在的浠水县是记者县,意思是盛产“记者”;邻县红安是有名的将军县,盛产“将军”;蕲春是博士县,盛产“博士”(或教授)。这不,趁假期回家之际,我携父母及侄子慕名去了一趟蕲春,探访了该县的博士街。
博士街其实是人们对其的雅称,真名是“东长街”,此街呈东西向布局,长度合计1200米,街的西端有牌坊,题词“东长街”,东端与濒湖路相连,李时珍故居位于东长街的3/4位置。走在街上,映入眼帘的“博士”符号比比皆是,光我注意到的就有“博士幼儿园”“博士家居小区”“康博苑”“博士文具店”“博士托管班”“博士补习班”。各条南北向巷子里关于“博士”的符号,及我没有注意到的关于“博士”的符号,估计更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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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条街226名博士
我此行的目的非常简单,即了解“为何这条街盛产博士”。为达成这一目的,我必须要寻到一位这条街的专家尤其是“土专家”,也即此地土生土长的专家。
几经周折,我找到了张鸣老师,张老师1957年生,学历高中二年级,但却是地地道道的农民,迄今没有外出打过工,但我必须要严肃地尊称其为“老师”。作为一个农民,他有专门的书房,书籍、字画、笔墨纸砚、中医药制作过程中需要使用到的各类器皿,占满整个屋子。书柜里有各种书籍2000余册,主要有两方面的内容:一是中医药方面的,几乎集齐所有李时珍的著作。众所周知,蕲春是李时珍的故乡。作为李时珍的同乡,张老师以研究中医药为毕生的最大嗜好。二是蕲春本土文化方面的,他痴迷于收集与研究蕲春县各类出版社尤其是蕲春文化方面的读物,他本人还是《蕲春县志》《蕲春县教育志》《蕲州镇志》《蕲春教授风采》的编委。他的原话是,“我喜欢玩乡土文化”“我喜欢玩中草药”。一个农民,不务正业,不专心种田,却热衷于舞文弄墨,热衷于去各地收集各种关于中医药的古玩,热衷于挑灯夜读。我问张老师,“阿姨会怪你吗?您花这么多时间和精力在这方面,而不是种田耕地?”他摇摇头,笑着对我说,“哈哈,最开始她也是老和我吵,但后面,她适应了,拿我没办法,选择尊重我的这点兴趣与爱好”。
张老师告诉我,博士街的名号起源于2002年,蕲春地方志办公室在编写《蕲春县志》及《蕲春县教育志》的时候,对这条街的博士(民国到现在)进行了统计,人数是120名,于是,“博士街”的雅号便传播开来。2024年6月底,县文教局在组织编写《蕲春教授风采》时对博士人数进行了更新统计,最新数据是226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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缘何此地读书人多?
博士如此多,一定与此地历史时期盛产“名人”有很大关系。最出名的“名人”当数李时珍。他的《本草纲目》享誉全球。直至清末,西医才被引入中国,此前一直是中医的天下,李时珍无疑是中国中医药文化的执牛耳者。其次的“名人”当数蕲州的“四大家族”,其中三大家族发轫于博士街,分别是冯家、顾家和李家。冯家的冯天驭从政,官至刑部尚书;顾家以研究理学而闻名;李家以研究儒学而卓著,先后走出了总兵1位,巡抚2位,州官5位。上述“名人”能够走出去,且声名显赫,不仅对其家属及后代,亦对博士街一带的百姓尤其晚辈树立了良好的标杆与旗帜,读书的氛围显然已经内化为这条街的最重要文化标签。我家祖上的人或我对面家族里的人通过读书走出去,成就一番事业,这无疑会激发这条街的晚辈发愤图强,专心读书,博士自然越来越多。
时至今日,博士街这一带都一直流行两句话,“不读书,蠢死一头牛”;“不读书,就不能出人头地”。张老师告诉我,再过一周,蕲春的各大酒店就会人满为患,各种谢师宴会扎堆举办,很多人会攀比,张家公子考上了哪所大学,在哪个酒店办的酒;李家闺女考上了哪所大学,在哪个酒楼办的酒。家里有人考上名牌大学,哪怕借钱也要在大酒店摆酒,弄得风光无限;而那些考得不好的学生的家长,或没有考上正牌大学的孩子的家长,不好意思在大酒店办,因为可能会招来周边街坊们的嘲笑或讥讽。
这里一直有重视教育的良好风气。官方角度看,早在宋代开始,蕲州一带就先后办了“州学”“府学”“县学”等机构。“州学”不是一般意义的学堂,而是培养顶尖人才的学校,要经过层层选拔,才能成功入学就读。当时的“州学”,相当于如今的“黄冈中学”,也就是选拔全黄冈市的尖子生进入学校,加以重点培养。
除了官方渠道的办学,此地的民间办学也很盛行。明清时期,博士街一带兴起了置办“义学”“族学”之风,整条街的人会拿出自家的田地租金或门面租金办学,供养那些考取功名或备考功名的人。换言之,那些家境贫寒的孩子,家里没有进京赶考的盘缠,街坊邻居或家族里的人会采取众筹的方式支持他们念书及赴京赶考。基于血缘、家族的小共同体,对支持学子读书起到了重要的作用。
不难看出,历史上,蕲春一带形成了相当完备的人才培养体系。
此外,还有私人办学的情况。上文提及的冯天驭从刑部尚书的位置贬至州官,被他拒绝,他选择回到蕲州镇,盖房子,办书院(阳明书院)。很显然,“解甲归乡”的他会反思与回顾自己的人生,觉得接受良好教育是顶顶重要的事,他觉得只有读书,才能学到知识,增长见识,才能走出去,才能闯出一番事业。
除了各类学校、学堂外,此地还有与读书相关的文昌阁2座、魁星楼1座,前者里面主要放置的是历朝历代大学问家们的题名或题词,供后代书生或读书人崇拜或膜拜;后者里面有一尊神像,也即拟神化的文曲星之一,供那些赶考的人祭拜、祈福,祈求考出好成绩;或供那些成功考取功名的人前来参拜、还愿。
据张老师讲,距离博士街直线距离不足500米的一处文昌阁建于蕲水河中央的一块巨型矶石上,该矶石被誉为“蕲州地轴”。在当地人看来,这里出了那么多博士,孕育出那么多人才,与这里是一块风水宝地有关。
换言之,此地除了有现实层面的各类学习机构,还有精神层面的信仰体系,这里沉淀了深厚的读书基因,读书,热爱读书,早已内化为当地人至高无上的信仰。
最后,此地拥有得天独厚的蕲州码头,历来就是商家云集之地,热闹非凡。据张老师讲,最繁华的时候,蕲州镇的农林特色税占到全国的近1/10,繁荣程度可想而知。天南地北的人聚集于此,本地人与外地人打交道甚是频繁,很多外地人驻扎于此做生意,本地人频频外出,走南闯北,这种浓厚的商业氛围,让此地成为相对富饶之地,很多人见多识广,认识到读书对于后代发展的重要意义,愿意拿出钱来供养子女读书,鼓励他们走出去,谋求更大与更广阔的发展。那个年代,读书成为一种资格,家境殷实的家庭才有条件读书,书本费,学费,长距离赶考的盘缠,普通人家恐难以负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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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何让博士回馈乡梓?
很遗憾,我没能在这条街找到哪怕一位博士当事人。这也能理解,毕竟只要是人才,基本都会外流,只有他们的长辈、老人驻守于老家。这也应了那句话,孩子越优秀,远走高飞的概率越大,孩子的长辈尤其驻守在老家的长辈也大概率越孤独。于这些老人而言,他们脸上或许有光,自己的儿子、侄子、孙子在外出人头地,只是这些博士或教授回家的次数寥寥,老人们内心深处是否真正开心,就不得而知了。
这是一个普遍问题,也即某地出了一些历史时期的名人,这些名人被升格为一种名人文化,然后经由当地宣传与文旅部门的策划、打造与渲染,瞬间成为当地的文化名片,引来像我一样的游客前来观瞻或造访,但其综合效益依然不够完整或完全。有关方面是不是可以在以下几方面下力气:重视地方文化研究工作。各地政府、宣传、文教等部门要有强烈的地方文化意识,要对地方性知识进行及时总结、提炼与传播,在财力、物力及人力方面做好统筹与安排。充分激活文化名片的现实功能与价值。譬如蕲春的博士街,能不能让外面的博士们或教授们利用寒暑假时间、五一或十一公休假期返乡进行讲座、答疑与解惑,让走出去的人与尚在此地的人有相对固定且频繁的联系渠道与机制,博士们或教授们要有反哺家乡的意识跟行动,家人及家乡培养你成人、成才不易,要懂得感恩与回馈的基本道理。
告老还乡,回馈乡梓,是中国士人几千年的文化传统。如今,城乡发展的巨大差异,制度上的种种障碍,让从乡村“走出去”的人更多只能留在城市,空有乡愁,却难回故乡。如何让“乡贤”真正能够反哺、愿意反哺,是一个大课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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